BLEACHING

地中海迷情1

2022年1月27日，雅典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虽然去年此时也下了雪，但在四季温暖甚至炎热的希腊本土，这种气候多少有些反常。

这是瞬第三次旅居希腊，但却是他第一次在希腊越冬。想象中的希腊，即便冬季飘雨，温度也不该使人感到寒冷，当然冬季下海绝非好主意，人人皆知。话说为何日本国籍的自己会想旅居希腊，大抵是因为这里的气候和文化深深吸引了他。瞬幼时双亲便早早故去，仅有的血亲哥哥从事的职业导致他常年漂泊海外，这种情况下瞬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独守故土。

希腊的官方语言是希腊语，但大多人都粗通英文，毕竟旅游国家最要紧的就是掌握一门与国际接轨的语言。前两次有哥哥的陪伴，所以不至于太孤单，这次不同，行踪不定的一辉出差去了都灵，本来两人约好在米兰一起过新年，但一辉的行程紧，不知道项目何时赶完，在他的建议下，瞬去了附近的希腊给自己放个假。如果自己这边提前结束工作，就飞去瞬的住处会合。

前两回瞬都选择住在雅典市区，但爱看海的天性让他这回订下一间靠近比雷埃夫斯港的公寓。房东介绍，冬天即便不是天天放晴，基本半数几率会有晴天。哪怕下雨也不可怕，家里的暖气片甚至挂到了阳台上，就是为了充分利用屋顶的优势。

瞬看重的是这间公寓有独立的顶楼露台，能一眼俯瞰海港全景和城市天际线。再者，对于长租客而言，一个配备齐全的厨房也必不可少。这点在瞬入住时已然确认，咖啡机，破壁机，吐司机，明火四眼灶，烤炉，微波炉，冰箱，一应俱全。瞬还记得上次租的屋子没配备微波炉，多少还是造成了困扰，毕竟你总有想即时处理食物的需求，比如热杯牛奶或者加热上次的剩饭。没错，烤箱留给有耐心的人吧，早中饭几乎用不到这个大家伙。瞬自觉自己的肠胃不能习惯当地冷食，哪怕是在夏天，一盘新鲜的凉拌沙拉就能教他扶墙而出，各式冷饮和冰淇淋更是敬谢不敏。

房东当时一脸自豪地夸耀本地的好天气，大概也没料到自己这位亚洲面孔的房客入住第三天就下了场暴雪，还是那种经久不化的。路上也没有清运工人及时处理（估计当地人也没有应对这种天气的经验），开车前必须彻底铲除车身上厚厚的积雪，说不定连发动引擎都是项考验。大多数停在路边的车子都提前竖起了雨刮器，这玩意儿要是被冰粘在挡风玻璃上那才是灾难。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公共交通出行，或者干脆不出行。实际上，因为这场意外的暴雪，无论学校还是公司都已宣布放假，路边的商户们不是很受影响，药房、咖啡馆、餐厅、商超都还是坚持开放。但瞬在得知暴雪后，为以防万一还是提前采购了些物资：口罩（是的，你没听错，雅典的公众场所大家还是自觉遵守口罩原则），时蔬（西红柿，洋葱，土豆，新鲜的莳萝，一种长得像鲳鱼的扁鱼，姑且称之为海鲷吧）。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希腊一年四季海鲜供应不断，时下最适合吃刚捕捞的鱿鱼，甚至远在瑞士滑雪的星矢还特地打电话问他当地海鲜是不是别有一种“大海的味道”。星矢所理解的“海的味道”是什么瞬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小到大紫龙回中国给小伙伴们带的波力海苔。“海的味道我知道，”紫龙不厌其烦地教他们一个个用别扭的中文鹦鹉学舌，“波力海苔。”

正好哥哥那头打来视频电话。“为什么特地买鱼自己料理？”一辉有些费解，毕竟他从不下厨，并坚持信奉只需微波叮一下的速食，便宜又快捷。瞬深知跟哥哥这类直男工作狂很难解释烹饪的乐趣，便调侃地说想先练练手，以后对未来的伴侣就能少一条“会下厨”的硬性要求。一辉听罢，眉间那道骇人的伤疤更明显了。若有所思后，一辉开口道：“也是，瞬你如今是个成年人了，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做饭也是一样。不过用完煤气记得熄火，锅子千万不可空置在炉子上。”哥哥大概是想起自己曾经的惨痛教训了吧？瞬记得一辉提过，自己空烧过一只平底锅，还好发现及时，事态没有扩大。这次事故发生的原因在于，煤气火焰开得太小，以为已经及时关火了，却不想留下安全隐患。如今一辉每每熄火，必定猛吹一口气，测试是否有残留的火苗，真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说起来，兄弟俩其实不常通讯，毕竟一辉的工作性质特殊，何况还有时差（现在俩人一小时的时差自然可以忽略，换做以前就难说了），两人大半个月没个联系也属正常。好在瞬这边是自由撰稿人，兼职油管博主，凭借良好的外形和独特的风格算是小有名气，因此自己这边凑哥哥的行程对他不算困难。这次瞬和自己供稿的杂志社提前请好假，不远万里飞到大陆彼端，谁成想还是没能与哥哥一同跨年。有时想想，自己是不是太依赖哥哥了，毕竟哥哥嘴上不说，可能特立独行惯了的他多少有些厌烦。倘若，就像刚才开玩笑说的，自己有了一个“为君洗手作羹汤”的意中人，生活会呈现完全不同的面貌吗？如此一想，内心居然有些许期待呢。

“傻笑什么，仔细切菜的手。”一辉惯常没有起伏的声音在屏幕另一端响起，事实证明他也未卜先知了，瞬当即应声叫道“好痛！”。真不让人省心，自己还是赶紧关掉视频吧，免得哥哥又在对面摇头叹息“我愚蠢的弟弟哦”。

两人匆匆道了别，就很默契地各干各的了。瞬用刚买的莳萝和家里备的干香料碎把鱼腌好，手上熟练地给西红柿和洋葱切丁，土豆滚刀块料理好下开水煮，待水再次烧开，焯起土豆块，跟西红柿洋葱末一起丢热锅里煸香。接着，他麻利地用黑胡椒和海盐调个味，翻炒一会儿倒入适量葡萄酒。随着酒精在高温下“嗞啦”一声迅速蒸发，剩余的糖分被紧紧锁在菜品里，此时瞬准备放最后的大招：预先调制好的牛肉高汤。

在鱼肉和牛肉之间瞬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二者兼得”。预热好的烤箱放入腌渍入味的海鲷，昨天刚买的牛肉块投入汤中炖煮，再添两片月桂叶增香，差不多就算完工了。此时自己只消躺在沙发上刷会儿手机，一顿可谓丰盛的一人食便唾手可得。

饱餐后有什么计划呢？瞬可不想计较这些事，自己是来度假的，虽然是被哥哥放了鸽子被迫一人度假，但“计划”这种事还是留给想计划的人去烦恼吧。只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桌饭，自己只能独自享受，但凡要是有人愿意分享……

“咚咚咚！”

门口传来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瞬满腹怀疑，难道真是隔壁邻居闻着饭香特地来陪自己共进晚餐？老式的房门没有猫眼，瞬卡好锁链，将门推开一条缝。

门外倚墙站着一个穿运动背心的金发青年，大冬天一身腱子肉外露丝毫不觉得冷，倒是瞬这个外人看着看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见到门里人的模样，青年显然松了口气，冰蓝色的眸子不自觉带上了温度，虽然是流于客套的温度。他后退一步表示尊重，身子还是没个正形地站着。

“嘿，感谢老天，我的邻居是个同龄人。”青年操着不甚熟练的希腊语，开口却是难得的一把好嗓子。瞬跟西方人打过不少交道，但在私人时间里接触还是第一次。他大概听得懂本地人说话，却不怎么会表达。出于礼貌，他把锁链解了，推门稍显拘谨地询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嗯，你不会希腊语？也对，那说英文吧。是这样，我是你隔壁的邻居，实际上我跟我的朋友今晚打算开个派对，喝喝酒聊聊天那种，如果你感兴趣不妨来参加？”

西方年轻人都这么自来熟的吗？瞬暗自吐槽，不过转念一想，估摸着青年本来是想跟自己打声招呼，毕竟要开派对了可能会扰民。但既然发觉对方也是年轻人，倒不如一起邀请加入。搞好邻里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这点各个文化都已达成共识。

“冰河，你搞定了没？都是年轻人，赶紧问问要不要一起过来嗨，我连杯子都准备好了。”

“别催了，艾尔扎克，人家还没答应呢。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冰河，他叫艾尔扎克。”青年一脸正色睇了眼隔壁窜出来的红发脑袋（备注：此处小师兄还是正常发色好解释，瞬作为日本人自然是黑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瞬也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只是堪堪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对方感受到眼前这个黑发青年似乎在犯难，于是大大方方开口：“不必纠结，如果实在不方便，我们就不打扰了，只是难为你多担待隔壁这群家伙，他们可——”

“你小子会说话吗？什么叫'隔壁这群家伙'，你丫不是其中一员吗？”叫艾尔扎克的青年从门内举起一只杯子，朝瞬的方向挥了挥，“没事，就当认识一个新朋友，我给你留好杯子，想来的话就过来敲门，我们随时欢迎。”

冰河朝瞬耸耸肩表示无奈，“不管怎么说，认识你很高兴，瞬。”瞬看着冰河伸出来的手，有些无措地回握了过去。如果这就是生活，那还真是处处有惊喜。自己的邻居，会给这个悠长假期增添什么别样的风味呢？想到“风味”一词，瞬突然大叫一声“我的汤！”便甩下门口的冰河飞扑进厨房。好在珐琅锅盖够重，压得住蒸腾的水汽，但烤箱里的海鱼可就遭殃了，表皮透着焦黑。瞬难过地想着，撕掉外面的鱼皮，内里的鱼肉应该还是能吃的吧。早知道就果断买个计时器了。

“抱歉，我刚忘了厨房里的料理，不小心把你晾在门外……哈罗，冰河，你在听吗？”瞬大概永远猜不到金发青年此时盯着自己直愣神的表情是为何，在此我们读者得幸以上帝视角洞悉一番：“他可真是个天使，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爱吗？”。直到艾尔扎克闻声赶来，瞅见瞬手里托着失败的烤鱼，不以为意地表示还能抢救一下。说话间，他从隔壁顺来俩小青柠，“挤点柠檬汁盖一盖焦味吧，你这种鱼不能多烤，火力大点最多15分钟。”顺便搡了搡继续发呆的冰河，示意他该回去了。

“那就不打扰了，我们也要准备晚餐了。”

“要不！”突然，金发青年从神游状态抽离出来，猛地按住门框，着实把打算关门的瞬吓了一跳，“咱们一起吃个晚饭吧？正好这烤鱼……”意识到自己不该擅自评价对方的厨艺，冰河嘴角一抽，“我是说，正巧我们打算多做点晚饭，不如三个人凑一桌？”

瞬心下暗自摇头，这个叫冰河的青年还真是不依不挠，也不知是否所有西方年轻人都这么主动热情（Voice-over：怎么可能，这是冰河的专属热情！不过小伙子还太青涩，未来仍需努力啊）。如果这份意外的邀请是上帝刻意弥补暴雪给旅居带来的不便，那他不妨欣然接受，毕竟自己的厨艺还是很需要有人赏识和赞美的嘛！

To be continued.